一場鬧劇終於落幕。

回程的路上, 副駕駛上的張警官頻頻從後視鏡裏看向後排的姜尋音。

想起剛剛季循在車上著急上腦的模樣，他微微撇了撇嘴。

自己老婆幾斤幾兩還不知道嗎, 還什麽柔弱女子, 就算是正當防衛, 給人打到滿腦門血也有點誇張了吧？

不過這點倒是和季循作風挺像，從不懂收斂。

盡管這場鬧劇的最終結果皆大歡喜，姜尋音除了挨了光頭一巴掌外毫發無損，季循也沒有再收到脅迫。

卻不足以掩蓋這次事件的惡劣程度。

綁架、威脅、故意傷害，韓柏的所作所為被盡數揭露。

這一次, 甚至不需要季循動手，韓柏的罪名也會徹底坐實。

唯一讓季循感到有些微妙的，是韓予非在這次事件中所起到的作用。

身為韓柏唯一的兒子, 韓予非的棄暗投明似乎在意料之中, 卻又在情理之外。

盡管韓予非遵從了自己內心世界的秩序，但這整件事對於他來說，也不吝於一個從天而降的災難。

季循第一次正視韓予非此人。

過了前半生的好日子，在韓柏的保護傘下活得天真自我, 卻也能在最後沒有迷失自我。

韓柏的確做錯了事, 但韓予非卻是無辜的。

只是季循所不知道的是，韓予非在最後那一刻，差一點便聽從了韓柏的指示。

讓韓予非最終回心轉意的, 是他腦中不斷閃過的姜尋音的面容。

在知道姜尋音已不可能屬於自己的同時, 韓予非依舊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

這是這個二十歲少年心底最後的堅持。

韓柏一事總算了結, 開庭的那一天, 姜尋音和季循都沒有去，但兩人都在新聞報道上看到了韓予非的身影。

和以前那個不知愁的少年相比，韓予非似乎一夕之間老了十歲，面容憔悴不說，甚至顯得有些滄桑。

韓柏的影響力不小，社會各界都相當看重這次韓柏引起的惡性事件。

但因為季循公眾人物的身份，不論是韓予非還是法院那邊都沒有公布相關細節，也不會有人將新聞報道中的季某和季循扯上關系。

庭審結束後，姜尋音收到了來自韓予非的電話。

電話裏，韓予非與她做了最後的道別。

韓予非在結束這一切後會離開這座城市，至於去哪裏，姜尋音沒有多問，韓予非也並沒有想說的意思。

韓予非對姜尋音的感情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就算是反應遲緩的季循，也在一個多月後回過神來。

季循並沒有對韓予非的這通電話多做指摘，畢竟不管是姜尋音或是韓柏一事，他都是最終的贏家。

作為贏家，這麽點風度他還是有的。

當然，在姜尋音和韓予非最後通話的那天，季循還是在床上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事後將姜尋音擁入懷中的那一刻，季循呢喃出聲。

“你是我的。”

霸道，甚至帶了些小男生的幼稚。

卻讓他懷中的姜尋音綻出抹笑容。

在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後，姜尋音的心態早已發生了變化。

在被綁架之前，姜尋音得知父親這麽多年的苦心後，甚至有那麽一刻想要再度逃離這個地方。

但經過韓柏一事，她突然釋然了。

於她而言，姜啟明其實只是扮演了一個承擔所有罪責的角色，當姜啟明身上的罪責消失後，她便失去了支撐。

但上帝待她不薄，又給她送來了季循。

從某方面來說，姜啟明的事情也讓她產生了新的想法。

或許她是幸福的。

不管她做錯與否，又做錯了什麽，就算天塌下來。

身為父親的姜啟明都不會丟下她，季循更不會。

這麽多年的困擾終於有了答案，於是除夕那天，姜尋音帶著季循回了趟家。

這是姜尋音和季循一起過的第一個新年。

季循沒有家人了，也從姜尋音這裏知道了姜啟明這麽多年來隱瞞的真相。

唏噓之餘，季循在得知要和姜尋音一起回家過年時還有些緊張。

以前姜尋音和家裏人關系不好，他也就沒費心思在討好姜啟明和蘇瑾身上。

甚至在馮玉的提點之後，才發現自己當時求婚時居然連彩禮和上門的步驟都省了。

但現在姜尋音已經準備和家人修補關系，季循多多少少都得花點功夫在姜啟明和蘇瑾身上了。

對於姜尋音來說倒沒什麽，反正不管季循怎麽做，她認定的誰也管不了。

就是苦了馮玉，因為季循不能明目張膽去逛街，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馮玉還四處奔波著，幫季循張羅了一堆上門必備禮品。

季循自然也沒有虧待馮玉。

至少在年終獎這一塊，馮玉拿到的應該比市內所有打工仔拿到的都高。

大年三十當天，城市上空堆積的庫存終於得以釋放。

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飄下了晶瑩剔透的雪花。

姜尋音和季循回家過年的消息一早便傳進了姜啟明的耳朵。

驚喜之餘，年過半百的老人甚至還有些慌張。

姜尋音離家多年，這還是第一次主動提出回家過年，姜啟明並不知道蘇瑾已經將事情全盤托出，心裏高興，卻也有些忐忑。

直到姜尋音進門前，他緊張地整理著身上嶄新的西裝，拉著蘇瑾問東問西。

蘇瑾心中暗覺好笑。

怎麽說也是在商界叱咤風雲的人物，回了家見到老婆孩子，卻依舊束手束腳地像個老小孩。

年三十蘇瑾給保姆放了假，似是知道姜尋音此行的目的，她顯得十分淡然，從中午開始便有條不紊地親自準備了滿桌的菜色。

盡管姜尋音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但姜尋音最後會不會接受自己，她心裏沒底。

只是不管姜尋音給出的結果好壞，她都會坦然接受。

自己種下的苦果，總歸是自己吃就對了。

晚上七點，別墅的門鈴準時響起。

蘇瑾立即擦擦手跑到玄關處開門。

一開門，便看到姜尋音和季循兩人提著滿手的禮品盒站在門外。

蘇瑾笑了笑，“快進來快進來，外面很冷吧？”

蘇瑾的態度和往常無異，說話時也沒有想過會得到回應。

下一秒，卻聽到姜尋音清淡的聲音響起，“蘇阿姨新年好。”

蘇瑾楞在原地，沒有反應過來。

不想季循也跟著點了點頭，“阿姨新年好。”

蘇瑾臉色通紅，滿心雀躍卻不敢表現出來，只得一個勁點頭，“好好好，新年好。”

她知道，姜尋音這是選擇原諒她了。

為了保持家長的威嚴，姜啟明耳朵豎的老高，卻還是勉力按捺住自己起身的沖動，我自巍然地端坐在沙發上，滿臉嚴肅的樣子讓人啼笑皆非。

姜尋音換了拖鞋走進客廳，一眼便看到了在沙發上正襟危坐的姜啟明。

看著姜啟明一身隆重的西裝，再看看她和季循和往常無二的常服，她不免有些好笑。

姜啟明的想法姜尋音自然明白。

女婿第一次上門，還是個公眾明星，他怎麽也不能失了排面。

姜尋音拉著季循走到沙發邊，主動笑了笑，“爸，新年好。”

季循有樣學樣，“爸，新年好。”

對季循來說，這樣的場景倒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小時候和家人過年的記憶他完全沒有印象，後來被韓柏領養後，他更是從未過過年。

姜啟明聽到姜尋音的一聲爸，內心正澎湃不已。

不料下一秒就聽到季循的緊隨其後的一聲爸，滿腔喜悅減去了一大半。

本打算僵著連不答，又礙於自家女兒第一次放低姿態，最後只好笑著點了點頭。

蘇瑾收拾好季循和姜尋音拎來的禮盒，姍姍來遲，“你說你倆來就來吧，還大包小包的，都是一家人，講這些幹什麽。”

姜尋音抿唇，揶揄地看了眼旁邊一臉不自在的男人。

來之前她也說過季循小題大做，他偏不聽。

季循倒是沒想那麽多，主動開口，“禮數還是要的。之前和尋音結婚時沒有登門拜訪，一直有些過意不去。”

這話一出，不止蘇瑾和姜啟明，就連姜尋音都忍不住側目。

很難想象季循這樣一個對什麽都不在意的人一開口會說這麽長一句話。

“沒事沒事，”蘇瑾眉開眼笑，“只要你對囡囡好，這些形式又有什麽關系。”

姜啟明緊繃的臉色稍微放松了些，總算還是個知道禮數的，“行了，以後人來了就行了，家裏不差這些東西，去坐吧。”

季循點頭道好，拉著姜尋音就往餐桌走，倒有些反客為主的意思。

如果不是感受到季循手心的微汗，連姜尋音都要被季循給了騙了去。

滿桌的飯菜顯得年味很重，姜尋音有意放低姿態，姜啟明也不想讓女兒難做，這頓飯到也吃得還算融洽。

姜尋音今天的表現讓姜啟明心情不錯，酒也跟著喝多了點。

季循幾乎不怎麽喝酒，酒量自然也不怎麽樣。

但既然是第一次上門，該做的也還是得做。

酒席過半，季循做足了心理準備，端起一滿杯的茅臺，朝姜啟明和蘇瑾舉杯，“爸，阿姨，我敬你們一杯。”

姜尋音一臉玩味地看著季循，明知道季循酒量差的令人發指，倒也什麽都沒說。

索性這是在自己家，醉了也沒事。

姜啟明正在興頭上，和顏悅色地和季循碰了杯。

季循眼睛都不眨，將一杯酒一飲而下。

喉間傳來熱辣辣的刺激感，季循忍住皺眉的欲望，硬生生壓下了腹中的火熱感。

不料姜啟明卻來了興致，又給季循倒了杯酒，“小季酒量不錯啊，來，再來一杯！”

季循只頓了一秒，又是一杯酒下肚，一旁的蘇瑾看得直皺眉頭。

來來往往好幾杯下肚，姜尋音饒有興致地看著，始終沒有發話。

眼看著季循臉上已經沾染了紅暈，姜啟明卻還在給季循倒酒，蘇瑾實在看不過眼，擡手想要制止姜啟明。

下一刻，姜尋音接過季循手中的酒杯，“爸，我敬你一杯。”

姜啟明已經喝得半醉，立即豪爽地道了聲好，將手中的酒杯飲盡。

姜尋音還是了解姜啟明的。

和以前一樣，但凡姜啟明來了興致，不管那個人是誰，只要有個人陪他喝就行了。

季循眼神朦朧，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眼前一片霧氣，仿佛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一樣，卻硬是撐著腦袋，不讓自己倒下。

盡管姜尋音覺得有趣，但也不想讓季循撐得太累，索性加快了喝酒的節奏。

硬生生將戰鬥縮短到了半小時內。

姜啟明終於擺擺手，“好了，今天就到這兒了，小酌！小酌怡情！”

蘇瑾笑著附和了幾聲，給姜尋音打了聲招呼，終於半扶半抱地將姜啟明拖上了樓。

這頓飯從七點半一直持續到近十二點，總算散了場。

客廳內彌漫著一股醇厚的酒香味，伴著電視機裏不斷傳來的春節聯歡晚會的聲音，似乎連空氣中都多了絲煙火氣。

季循終於到了極限，看到姜啟明和蘇瑾離開，終於忍不住將頭靠在了姜尋音的肩膀上。

客廳內的大擺鐘來到十一點五十九分的位置，擺錘一晃一晃的，連著姜尋音的眼裏都沾染上了一絲醉意。

夜已深，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分鐘，姜尋音看著身旁男人微微閉著眼的側臉，內心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她和他在學校相遇，彼時，她是沒心沒肺的老師，他是班上最讓人頭疼的學生。

她離開了學校，他便傻乎乎地等了她四年。

這四年裏，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拼命向自己靠攏，試圖了解她的過去，想要參與她的未來。

所幸他們都並未在時間的洪流中錯過。

他等到了她的歸來，她也等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呢。

姜尋音展眉笑了笑。

可能比兩人所認為的都早，她想。

新年的倒數聲從電視機裏傳出——

“十、九、八、七……”

五年前，那個充斥著煙味的走廊上，一個少年向她緩緩走來，臉上帶著揶揄與嘲弄。

“六、五、四、三……”

那個曾經叛逆孤單的少年曾朝她拼命奔來，想要拿回她車裏的打火機；曾丟掉自己手中的吉他，穿過層層人群，將她帶出酒吧；也曾為了她出現在運動會上，為她解圍，為她而戰。

“二……”

記憶穿越回五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紅白相間的田徑場上，身形修長的少年一躍而起，白色校服後側被風吹動，翻出一道漂亮的波浪。

陽光透過他身體和衣服的縫隙，灑下粼粼閃爍。

那便是她的第一次心動。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早已喜歡上了他。

“一！”

寬敞的落地窗外，天空中閃過亮光。

“砰”地一聲，絢爛的煙花應聲綻開，點亮了漆黑的夜。

姜尋音看著窗外的煙花，眸中帶著笑意。

也不管身旁之人是否聽得到，她輕聲開口。

“季循，新年快樂。”

我愛你。

——全文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